盛华_分卷阅读_214

  京东东路是柏氏宗族所在,李文松一家在京东东路,真有个万一,柏景宁是能护得下他的,李家,至少能留下一支。
  李文山不停的点头,他也是这么想的。
  “还有就是你,钦差这差使,到这一趟,就足够了,你这几年考绩都是上上,户部有个员外郎的空缺,严家舅舅已经提了你,要是顺当,”李夏垂下眼皮,“这一任之后,就放出去做一任地方,回来再进户部。”
  李文山微微有几分屏气,回来再进户部,就能望着户部尚书的位置了,严家舅舅就是不到四十岁做的户部尚书……
  李夏说完正事,又和五哥说了一会儿京城趣事和各家闲话,说的心满意足了,才站起来往外走,李文山起身送她,送出两步,一拍额头,“差点忘了,阿夏,杨家姐弟怎么安置?现在还在秦先生那儿呢。”
  李夏脚步顿住,想了想道:“先带来我看看,怎么安置看了之后再说,不要带到咱们这里,人现在哪里?”
  “暂时安置在客栈,刚到京城。”
  “那就让秦庆把她们带到郭胜那里,我让富贵去寻秦庆,你不用管了。”李夏挥着手,李文山听到一句你不用管了,长长舒了口气,笑容绽放拱起了手。李夏一边笑一边冲他摆了摆手,脚步轻快的出去了。
  下午,郭胜的差使得了回话,递了信到永宁伯府,隔天,李夏早了小半个时辰进了郭胜那间小院。
  郭胜迎进李夏,李夏在廊下坐了,郭胜拿了只小马夹坐在李夏斜前,上身前倾,毕恭毕敬道:“磐石沿途设了六个分舵,其中一个,就在江阴,要打听事儿,十分方便。”
  “对了,江阴市舶司里,有胡磐石的人吗?”李夏问了一句。
  “有,不过都是些不上台面的,江阴市舶司是江阴军将军冯福海舅氏丁家的天下。”郭胜忙解释了句,李夏点头,示意郭胜接着说。
  “冯福海是看中了利家的坟地,认真说起来,不是那块坟地,是那座小山,连同小山周围的一两百亩地,那座山不高,却险,半山有处清泉,水量不小,说那眼清泉是风水眼,利家坟地离泉眼隔了半座山。”
  郭胜先介绍那块风水宝地,李夏嘴角往下扯了扯,因为这座小山,两家都灭了门,这是风水宝地?祸害之根还差不多。
  “冯福海托丁家出面,要买下利家那座小山,和小山周围的祭田,不过给的银子不多,也就是市价的一半。利家不肯,说不是多少银子的事,那是他们利家立家之根本,说是给多少银子也不卖。
  二月初,利家老三利平启程去杭州游学前,去祭祀祖宗求保佑,被江阴军一个千夫长带人打死了。说是利平祭祀出来,路遇这个千夫长的媳妇,见那媳妇貌美,就上前调戏,不光调戏,还要强暴,千夫长正巧赶过来,一怒之下,就把利平当场打死了,冯福海押着千夫长投了案。
  冯福海这边,手脚十分利落周到,人证一群,物证一堆,当时正值新府尹马怀德还没到,原府尹还有两三天就要挂靴走了,哪肯再接这样祸患无边的案子,接了案子就拖了下来,案子到了马怀德手里,那千夫长十分光棍,声称就是一命抵一命,也不能让人欺负了,冯福海则放话,他身为江阴军将军,为属下主持公道,责无旁贷。
  这桩案子,冯福海做的干净利落,无可挑剔,马怀德已经出了判书,千夫长不过打了十板子,冯福海又行文到给学政,说利平行为不端,学政已经销了利平的秀才功名。
  利家兄弟三人,利安,利宁,利平。
  利家从利安父亲这一代,才真正富起来,利安父亲只有一个弟弟,依附兄长为生,利家三兄弟中,利安从小就跟着父亲打理生意,利宁读过几年书,没有什么天份,最小的利平,读书上天份不错,两年前就考出了秀才。
  冯福海这头一步,可圈可点。”
  郭胜啧的赞叹了一声。
  “利家呢?”
  “利家两兄弟,利平在江阴应诉,利安去了杭城,大约是寻门路求公道去了。”顿了顿,郭胜干笑了几声,“这案子我让磐石找个积年老刑名再去看看,这会儿看,这案子,利家翻不了。冯福海很有几分头脑。”
  “让人盯着,盯紧。”李夏吩咐了句,郭胜欠身答应,李夏沉默片刻,接着道:“五爷带回来的杨氏姐弟,秦庆跟你说过了吧?”
  “是。”郭胜点头。
  “杨承志获罪身死那一两年,关于吉县,全具有那里有什么记录吗?”
  “没有。”郭胜答的极快,“昨天听老秦说了杨承志的事,这事儿太明显了,我也是头一个想到了大小弓的事,昨晚上就细查了一遍,没有。”
  “这事儿不用找胡磐石了,他查事倍功半,请陆将军帮个忙,查骆远航,还有,骆远航心机工巧,极不简单。”李夏看着郭胜,郑重提醒。
  “是。”郭胜神情一凛,急忙欠身答应,能得姑娘如此夸奖,这个骆远航,也算大福气了。
  李夏又问了几句这一科进士的事,眼看时辰差不多了,扬声叫了端砚进来,在廊下重新摆放了桌椅,提了红泥小炉和茶具过来,端砚扇着火煮水准备沏茶,富贵送了几碟子点心进来,郭胜守在院门里,等着秦庆送杨氏姐弟过来。
  第442章 女德
  秦庆先进来,侧身让到一边,接着进来的,是一个十分瘦小,隔着院子,都能看出来紧张的浑身僵硬的小男孩,这就是杨承志儿子杨兴了,杨兴后面,一个同样紧张的妇人垂着头,迈过了门槛。
  “别怕,别多想,就是五爷的妹妹,九娘子。”秦庆低低交待了句,还是在最前,到台阶下,冲李夏长揖见礼,李夏欠身颌首:“秦先生辛苦了。”
  “不敢当,”秦庆笑着又揖了半礼,指着杨大娘子和杨兴介绍了,李夏示意两人,“过来坐下说话吧。”
  杨大娘子和杨兴落在秦庆后面两三步,已经跪倒在地上,磕了不知道几个头了,秦庆拉起杨兴,端砚急忙上前扶起了杨大娘子,又半扶半拉着她,上了台阶。
  李夏默然打量着杨大娘子。
  她今年不过二十岁,可她眼前的这位二十岁的杨大娘子,衰老灰败的象是四十,甚至五十岁,她在她身上,看不到任何官宦之家,甚至小富之家女儿的气息,她和南城根下的那些年老体衰的私娼相比,都还不如一些。
  李夏目光垂了片刻,才看向杨兴,杨兴过于瘦小了些,站在姐姐侧后,垂着头,站的一动不动。
  “坐吧,大娘子坐这里,兴哥儿过来坐这里,端砚,把这碟子点心拿给兴哥儿。这是朱家老号的虾仁饼,在京城很有名气的,你尝尝。”李夏笑着招呼杨大娘子和杨兴。
  端砚先手下稍稍用力按着杨大娘子坐下,又端了那碟子虾饼,拉着杨兴坐下,将虾饼送到他手里拿着。
  杨兴拿了只虾饼,低着头吃,杨大娘子看他吃上了,神情仿佛松快了些,回转目光看了李夏半眼,就飞快的躲闪开,垂下眼皮,“先生和五爷是大恩人。”杨大娘子没头没脑的说了句。
  “大娘子客气了。”李夏笑容温和,“五哥昨天回到府里,就跟我说了大娘子和兴哥儿的事,把大娘子和兴哥儿托付给了我,不知道大娘子有什么打算。”李夏顿了顿,带笑道:“五哥只说了大娘子一家人的不幸,别的竟是一句没有,我想着,让人问先生,不如直接见了大娘子,当面问一问。”
  杨大娘子脸上都是怔忡茫然,仿佛李夏问的这个问题,她没听懂,或者,是和她无关的事。杨兴低着头,吃完了一块虾饼,又拿了一块。
  “你是太原府人?”李夏见杨大娘子只有一片茫然怔忡,立刻转了话题。
  “是。”
  “老家还有什么人?想回太原老家吗?对了,你父母的棺椁,现在还在吉县?”
  “没什么人了,从来没想过,阿爹,说是葬在北九驿旁边了,阿娘原来一直寄在义庄,是先生张罗着下的葬,在吉县。”李夏问的问题极其具体,杨大娘子声调松泛了些。
  “你父母的棺椁,还要送回太原府老家安葬吗?”李夏看着明显松泛下来的杨大娘子,心里一阵悲凉,她不知道十五岁之前的杨大娘子是什么样儿,眼前的这人,没有未来,只有眼前,只有实实在在的一个一个的问题,其它的,大约早就忘记了。
  杨大娘子脸上又浮起几丝茫然,“没想过……”
  “嗯,人死如灯灭,入土为安也就安了,再惊动也不合适,咱们不说这个了,弟弟读书了吗?”
  “从前阿爹教弟弟念过千字文和百家姓,后来……”杨大娘子看了眼专心吃虾饼的弟弟,后面的话没说下去。
  李夏顺着杨大娘子的目光看向杨兴,笑道:“是不是很好吃?这虾饼我也爱吃,你拿一个给姐姐尝尝。”
  杨兴立刻放下手里的虾饼,拿了一个递给杨大娘子。
  “兴哥儿还能背千字文和百家姓吗?上面的字是不是还都认识?”李夏看着他递了虾饼,接着问道。
  杨兴点了下头,又点了下,却不说话。
  “还想念书吗?”李夏接着问道。
  杨兴顿住,微微抬头,从眼皮上方小心翼翼的看了眼李夏,李夏迎着他的目光,绽放出笑容,再问了句,“还想念书吗?”
  “想,把字写好,以后能替人抄书。”杨兴答的小心翼翼。
  “以后想当个抄书先生?”李夏说不上来什么心情。
  “嗯。”杨兴这一声嗯,声音很重,低着头,看着好象又紧张起来了。
  “怎么想起来做抄书先生?你见过抄书先生?”李夏语里带笑。
  杨兴先点了下头,“是董大爹,让我好好练字,有一笔好字,以后就能当抄书先生,就是坐着抄书,风不吹雨不淋,还有茶喝。”
  看样子这令杨兴极其向往,说到这个,连话都多起来。
  “董大爹?”李夏看向杨大娘子,可杨大娘子垂着眼皮没看她,李夏只好收起目光里的疑问,“董大爹是常到你家的客人?”
  “嗯,他在衙门里当差,说是……”杨大娘子声音突然一哽,猛的拧过头,好一会儿,才哽出后面的话,“常说从前衙门里的事,就说说话儿,放几个钱。”
  李夏想起了五哥说过的那个书办。
  “做个抄书先生确实不错。”李夏装着没看到杨大娘子的哽咽,转向杨兴,声调愉快上扬道:“那你是不是一直在练字?”
  杨兴点头。
  “做抄书先生,最好再多读几本书,我找个地方送你去再读几年书吧,好等你大了,能做个抄书先生,或是,”李夏顿了顿,紧盯着杨兴,“象董大爹那样,考到衙门里寻个差使,做个书办什么的。”
  杨兴抬头看向李夏,眼里有一团亮光闪过。
  “那就这么说定了。”李夏冲杨兴笑说了句,看向杨大娘子道:“那就让你弟弟再读两三年书,一会儿我让秦先生替你弟弟找一家合适的塾学,你呢?是看着弟弟读书,还是,我替你找个合适的人家嫁过去?或是,你还想象在吉县那样?都容易。”
  “弟弟,”杨大娘子看了眼不吃虾饼,看向她的弟弟,“不用我看。我这样的人,嫁人……”杨大娘子说不出什么表情,“我没有本事,什么本事都没有,就这个身子,要吃饭……”
  “吃饭的事我能替你安排,你要是什么都不能做,也不过就是每个月几百个大钱的用度,这极容易。”李夏打断了杨大娘子的话。
  杨大娘子呆了片刻,抬头看了眼李夏,“那我,那就……”
  “我看这样吧,我先替你弟弟找一间塾学,之后就在塾学旁边找间小院,你和弟弟住过去,我每个月让人送一吊钱给你,你先安心照顾弟弟饮食起居,再慢慢想一想以后的事。怎么样?”李夏替她做了决定。
  “好。”杨大娘子长长松了口气,整个人一下子松驰活泛下来。
  李夏叫过秦庆和郭胜,吩咐了下去,看着杨大娘子和杨兴跟着秦庆出了院门,站起来,带着端砚穿过月洞门,往后门上车。
  “唉。”坐到车上,李夏歪在靠枕上,想着杨大娘子,长叹了口气。
  “这杨大娘子,好象……有点儿傻。”见李夏是想说说话的样子,端砚先开口道。
  “先前五哥跟我说,她阿娘听说杨承志死了,就扔下两个孩子,一根绳子吊死了。这会儿看到杨大娘子,就能想通她阿娘为什么吊死了。这世间女人,不是人人都能自己支撑起来的。”
  李夏语调轻缓,沉默了一会儿,才接着道:“多数都象杨大娘子和她阿娘,只适宜于在家里打点饮食衣服,照顾一家人的饮食起居。杨大娘子已经很不容易,也很不简单了。”
  端砚拧着眉,姑娘的话,她不怎么能理解,这撑家,不都是女人在撑吗?象夫人,象霍老祖宗,象姑娘……
  姑娘怎么能说多数是象杨大娘子这样?杨大娘子真象傻子一样……
  第443章 一个大人物
  秦庆送杨家姐弟出门前,见郭胜冲他使了个眼色,出了门,吩咐小厮送杨家姐弟回去,自己折回来,去寻郭胜。
  郭胜刚刚送走李夏回来,和秦庆站在廊下,低声笑道:“安置杨家姐弟的事,交给我吧。”
  秦庆眉梢挑起,打量着郭胜笑道:“怎么,你还要用一用?”
  “您可真敢想!”郭胜失笑出声,往院外努了努嘴,“就那一对姐弟,傻成那样,还用?百无一用!您哪,想的太多了。
  我不过是安排个人时常过去和这一对姐弟说说话儿,一来,教导教导这一对傻子,京城毕竟不是吉县那样的小地方,五爷既然把这一对姐弟带回来,姑娘又接了手,总不能让这两个再受人欺负,出了什么事。
  二来,得有个人跟他们说道说道,教他们知道个好歹。让他们知道姑娘和五爷这样待他们,这是大恩,姑娘和五爷一向大度,随手之善从来没想过求知恩求回报。姑娘和五爷大度,咱们就得想的周到些,不求什么回报不回报,他们也没那本事,可也不能养出白眼狼,您说是不是?”
  秦庆一边点头一边笑,“也是,交给你最好,正好,也让人看着些杨兴,别学坏了,行了,这事你安排。”
  郭胜笑着冲秦庆拱手以示感谢,侧身让过秦庆,将他送出院门。
  李夏得了信儿隔天,新任江阴府尹马怀德的密信,也递到了苏烨手里,信里详详细细说了江阴军冯福海和利家这场官司,以及前因。
  苏烨将信仔细看了两遍,傍晚,拿着信去寻父亲苏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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