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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今日我来,是想请你帮我一忙。我想你劝服奕珩,住到上回我带你们去的宅子。你们一家三口,大可在中逍遥生活。衣食用度,皆包在我身上。将来钰哥儿大了,我亲自替他开蒙,宫里头珍藏的书卷,尽可拿来与他熟读,……将来奕珩升官加爵,封妻荫子,皆有我助力。他一时赌气,不肯接受我的好意,你不是那年轻莽撞的无知丫头,我盼你能分辨得失,接受最好的安排。”
话已说得很直白了。
林云暖没想过自己莫名其妙的猜测竟成了事实。
木奕珩的生父,竟是木府最痛恨的卫国公。
当年木老太爷宁可一把火烧死即将临盆的亲生女儿,也不想她嫁之作小的人,是卫国公!
林云暖很快想通卫国公的用意。
她轻轻笑了笑。
“国公爷为了与我说这番话,不惜做了那么多功夫……在永安郡主下帖子之前,不,怕是更早。在国公爷您的人,诱使王乳娘的丈夫染上药瘾之时,国公爷便在算计筹谋此事了。”
“知道卫世子坏了身子,不能生养孩子,公爷您就想到木奕珩了?想要用他的孩子,来填补你们的遗憾?敢问国公,您凭什么?”
“国公今日怕要希望落空了,一来,木奕珩行事有他的考量,我不会轻易左右他的判断。二来,国公爷您莫忘了,钰哥儿也是我的孩子,是我的命!他未来如何,要不要读书,读成什么程度,都不必国公替他操心。国公若没别的吩咐,请容我告辞。”
经过卫国公身侧,她顿一顿,膝盖微屈,行了规规矩矩的福礼。——这人到底是木奕珩的亲父,是孩子的祖父。
只是,如此温和朗润的皮囊下,竟是这样一个不择手段的人。
单是今日,为与她见面,他指使荣安帝姬,利用永安郡主,给她下药,弄走她的车夫,引开木七奶奶,接着借用沈世京做幌子……只为说番“为你们好”的废话。
想想便觉得不寒而栗。若孩子在他手底下教养大……谁知会变成何等样人?
他究竟,是用何样的花言巧语,说服出身高贵的荣安帝姬,肯为他的私生孩子,做出如此大的让步?
当年,又是用怎样的山盟海誓,吸引木锦瑟这样的世家闺秀为他堕落?
林云暖提步朝外走,卫国公并未拦阻。
她左足踏过门槛的一刻,听见卫国公在后悠悠道:“奕珩可有与你提起,威武侯童杰这人么?”
第66章
威武侯这人, 林云暖是知道的。
若非当年他横插一手, 自己未必会与木奕珩如此迅速的成婚。
木奕珩在他手底下讨生活, 吃了不少苦头。这些林云暖都有所耳闻。
如今听及卫国公提起此人,心中犹豫片刻, 脚步顿住了。
卫国公似乎笃定她会留下, 不疾不徐坐到茶几边上。
林云暖就立在门前, 并不催促,耐心等他继续往下说。
默契达成, 卫国公微微笑了下。
“威武侯在外的风评如何, 你尽可以去打听一下。”他身为长辈, 有些话自然是不好与自己儿媳妇细说的, 只道,“奕珩如今给此人盯上, 驯服不下, 便行强迫之举。此人久在沙场,有煞神之名, 手下兵马数万,连天家也要敬其三分。今上对其……”
卫国公顿了顿,这传言不大好听,他斟酌用词, 缓缓道, “……甚为爱重。为人又低调勤俭,行事滴水不漏,在朝中从不结党营私, 实属一代忠勇孤臣。故而,这颗钉子极难拔除,奕珩官位低微,根基不稳,如今已与此人成仇。我好容易将奕珩从他手里要出来,送到宫里去,就是不希望奕珩再受他掣肘。可是……”
他这才说到重点:“童杰若有心报复,奕珩便是远离兵营,也难逃劫数。木家早失圣心,与各世家貌合神离,除我而外,再无人可助奕珩,可护奕珩。你若是个聪明丫头,当明白其中轻重。奕珩乃是你的夫君,你必期望他平安顺遂,而非置身险境。”
他指尖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,抬起眼,深邃的眸子闪过一缕寒光,“我有法子,可对付童杰。”
林云暖目视面前的人。
她突然很庆幸,木奕珩不像他。
一个父亲,用儿子的安危来威胁儿子听自己的话?这简直太荒谬了不是么?
可堂堂国公,那么聪明的一个人,他是不知,这样只会令人反感么?
抑或是,他心里一清二楚,可他不在乎。
不在乎她如何想,不在乎木奕珩如何想。
他与木奕珩二十三年来不曾有过半日相伴教养,如今想要认回骨肉,不是思谋如何补偿,如何爱护,却是用这种毫无感情的话,来逼迫、威胁、利诱自己的骨肉。
天性凉薄。
说的就是卫国公这样的人。
他不懂感情。
或者说,他生来,就不知感情是什么东西。
林云暖遍体深寒,瞧来的目光从陌生无感,到变得有点恐惧。
威武侯可怕,难道卫国公不可怕么?
木奕珩镇日在外,与之周旋的,竟都是这样的人么?
她心里有些心疼。
从前林旭待她严厉,要求之高可谓苛刻,可与眼前这人相比,林旭无疑可称得上是慈父了。
林云暖此刻突然失了方才的从容。
她舌尖紧紧抵住牙齿,用力地攥攥拳,方道:“国公爷所言,我听懂了。”
她行了一礼朝外走。
这回卫国公没有喊住她。
官场浸淫二十多年,卫国公怎瞧不出适才小妇人的慌乱和恐惧。
知道怕就好。
懂得敬畏的人,更易掌握。
林云暖从屋中出来,迎面遇上沈世京,他手里端着汤药,正往这边走。
抬眼看到卫国公从林云暖身后的房间中走出来,他明显愣怔住。
想到适才他端药过来,不慎给人撞洒……沈世京面上蕴起薄怒,他醉心医道,为人处世方面,的确不够八面玲珑。可不代表,他就能给人当成傻子般戏耍。
卫国公亲自过来,说想请他去公府为卫子谚诊治,他当时受宠若惊,觉得自己好大的脸面。国公不求太医院,不求他的父亲沈院判,偏求他来了。
原来……目的不在于他,而在于林云暖!
不必提,林云暖晕在帝姬车中,此事也必不是凑巧了。
沈世京目光沉沉地走过来,林云暖与他颔首打招呼就欲离去。
沈世京挪动步子,手臂擦过林云暖的肩膀,刻意将她遮在自己身后。
他嘴角勾起一抹颇讽刺的笑:“国公为世子之故,愿屈尊降贵驾临我这简陋医馆,父子情深,着实令人感动。只是沈某思来想去,林夫人今日小小症候,沈某都无法诊出根源,沈某医术,实在太过浅薄可笑,不足当国公抬举。”
意思便是不随他去卫国公府了。
卫国公淡淡一笑,平静无波的面上不见半点心思给人当面戳穿的尴尬,他拂袖负手,缓步踏出杏朴。
荣安帝姬的车驾在前,林云暖正站在车下,由悦欢烟柳一左一右扶着,推拒荣安“好意”。
恰此时,得信而来的木奕珩纵马而来。
他身上官服尚不及换下,额头上面一层汗,瞧也不瞧在场的两位大人物,跳下马就朝林云暖扑过来。
“身上有何不妥?沈世京看过,是怎么说的?如何在外头吹风?不是叫人回去要车马了?永安郡主如何待的客?大嫂、四嫂他们如何护的人?出门不过一两个时辰,就险些出了事!”
他是太过情急,一时顾不得,出口就是埋怨。怨来怨去,怨的都是旁人。怪人家没把自家媳妇照料好。
林云暖有些不好意思,扯他袖子小声道:“你胡说什么呢?是我自己量浅,又贪杯……”朝他打眼色,“殿下好意送我过来,你该替我谢过。”
木奕珩嘴角沉了沉。
目光掠过荣安的车驾,落到后面的卫国公脸上。
卫国公微微一笑,朝他颔首致意,并未停留,更没上来寒暄,卫国公一低头,坐进轿子去了。
马车车轮辘轳向前。
木奕珩伸手把林云暖一扯,正色道:“怎么回事?”
无论什么情况,都轮不到荣安帝姬送林云暖回府。
一来荣安从不是个热心之辈,二来林云暖也非是那等僭越之人。
他嗅到不同寻常的味道,神色严肃,表情看起来有点骇人。
林云暖轻轻叹道:“我之前中过迷香,这回,与那次情形很像。但我不能确定,宴会上那么多人,不可能只有我一个人嗅了那香……”
木奕珩牙齿咬得咯咯响:“永安郡主虽是皇女,到底是隔了一层的,她向来顶着‘得宠’名头,实则谨小慎微如履薄冰,她绝不会、也没必要对付木家人。卫国公夫妇,还真是黏人的苍蝇,讨人厌的很!”
他回眸过来,上下打量林云暖,见她果然是已经清醒的样子,并无不妥,心里稍缓一口气,“你放心,我尽早替你报今日之仇。”
林云暖拍了拍他手臂,“你别胡说……”
难道要他因她与亲生父亲交恶?
虽然这口气,连她自己也咽不下。可如果是为木奕珩,她愿意吃这闷亏。
连她自己也不知,在事关木奕珩的时候,自己缘何一再违背原则。
回到家中,林云暖将今日卫国公所言尽数说了。木奕珩久久沉默,她甚少见着他这深沉模样,不安地陪在一旁劝道:“你不必把今日事放在心上,我都没关系,端问问你自己的心,你想不想认回这个父亲?”
木奕珩闻言嗤笑。
“什么狗屁父亲,你别听他胡说!”
他揉了揉眉心,再转过脸来,已是一脸的愉悦神色。
他探过来将她轻轻搂着,小声在她耳畔的道:“今晚,咱俩共浴吧……”
林云暖在心底轻轻叹了一声。
木奕珩嬉皮笑脸的外表下,不知藏了多少深沉心思。
从前她也以为,这是个什么都不在乎的混不吝。
可谁能真的什么都不在乎?
她有点心疼,伸手环抱住他的脖子,让他贴靠在自己身上。
木奕珩枕在柔软的波涛上,听头顶传来涩涩的声音。
“木奕珩,我有点恨自己,什么都不能为你做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