绝不放手_分卷阅读_15
“吃好了?”祁叔问。
“嗯。”
祁叔两只大手撑在桌上,支楞的白发,赤红脸庞,眼皮松弛垂在眼上,浑身烟火气烤出来咄咄逼人的气势。楚珈文却不知从哪儿,看出些父辈的温柔。
“听叔的话,以后想喝了,就到叔这儿喝。你一个小姑娘,出去外面喝,不安全。”
楚珈文点点头,转身离开。
祁叔又从身后叫住她:“你胳膊上怎么回事?”
楚珈文掀起胳膊肘,看到小臂上沾的一块血迹。那不是她的,是韩文宣的。
她伸手用力抹了抹,答:“没事,是——颜料。”
☆、我想要你
回到店里,楚珈文看着一架子的石膏娃娃,恍若隔世。
韩文宣虽渣,但他有句话说得不错——她不能认命。
楚珈文暗自苦笑:“你不能认命”。当一个女人用这句话励志的时候,她的命得差成什么样啊。在暑意正浓的夏夜,她浑身散着寒意。
不能认命。她得作,不作就会死。
晚上生意比平时差很多,这便是山嫂的广告效应。楚珈文更加心烦,生意不好,就会入不敷出,这是要把她赶出蔷薇胡同呢。
她从大窗望向对面服装店,心说,这到底是个什么奇葩,要是单凭一张嘴就能宣传扩散,谁还去花钱搞创意啊,这不是要逼死广告公司么。
眼神突然定住,楚珈文不自觉瞪大了双眼。山嫂从店里出来,跟人打招呼。有人从楚珈文店门口穿过马路,来到山嫂身边,低头跟她交谈。
那人背个防水运动背包,人高马大,风尘仆仆的脸上蒙了一层灰,让人看不清脸色变化。
对面马路上的两个人,议论的主题明显是楚珈文。那大块头听山嫂说了一会儿,还转脸往彩绘店的方向瞅。
隔着一层玻璃,楚珈文也能感觉到那目光的烫人温度。她不由收回视线,垂下了眼睛。
总算来了。她烦躁的情绪一瞬间平静下来。
肖诚的脾气她算了解,这人表面看起来粗枝大叶的,可内心非常柔软。别人把她说得越不堪,他就会越发地对她好,就跟他听了那些话都觉得对不住她一样。
可她却不能就这么心安理得。
楚珈文知道那人很快会过来,这让她心里乱糟糟的。她不想干等,索性在店里找了一大堆活干。还有些孩子的彩绘没有喷光油;韩文宣打破的那些石膏娃娃,她找到模具,打算做一些补上。
店门“咣当”一下被人一脚踢开,撞在墙上又是一声巨响。
楚珈文抬头,吃惊看着来人。那人不是肖诚。
黑黑壮壮的小胖子,一双眼不算成熟,不算精明,却带着算计。他杵在门口,那双眼红了眼眶。
楚珈文疑惑:“二全,你怎么了?”
二全抹了把润湿眼眶,蛮不讲理诘问:“韩老师的音乐会,取消了。怎么会那么巧,前一天他来找你,第二天他就取消了在c市的演出。你说,是不是你?!”
楚珈文坐在离柜台最近的那张桌子前,手上仍忙碌,笑笑说:“关我什么事?”
“就是你。那天他来的时候,我就看出你俩不高兴了。人家大老远的来找你,你到底做了什么伤人的事,让他连演出都没心思了?”
伤人?对,就是字面意义上的伤人。
楚珈文没接话茬。
二全小孩脾气上来了。他正对人发脾气呢,对方一点反应都没有,甚至连正眼都不看他。
他又拿脚用力踢了踢门框,他那么生气,到底是因为谁呐。
楚珈文根本不想讨论关于韩文宣的任何事情,口气敷衍道:“你想看演出,在电视上看就好了,不用花钱,独奏的时候还有特写。你一张学生票,座位一定是楼层最高、位置最偏,台上黑压压一片脑袋,男女都分不出来,也不见得比电视上要好。”
“不是的!”二全更生气了,“你根本理解不了。他站在舞台上,后面的乐队,分声部坐得整齐,演奏得卖力,都是为了陪衬他一个;台下观众所有崇拜的目光,欣赏的掌声,也都只献给他一个。我们离他那么近,跟他分享着同一个空间,感受着他的气场。”他摇摇头,陶醉道,“你没看过他的演出,无法想象他诠释出的音乐,有三分孤独、三分忧郁、三分狂热——”
身后一个粗厚声音响起,不耐烦打断了二全:“行啦。”楚珈文往门口看,肖诚像拎一只肥鸡一样,捏着脖子把二全揪出店外。
肖诚一脸不高兴,嗓门也比平时大:“到底有几分哪?凑了半天也没凑够一毛,你还是先把学习搞好,等会算账了,再追什么偶像也不迟。”
二全揉揉脖子,迷糊说:“诚哥,不是,我——”
肖诚就是不让人好好说话,冲人一摆手,“你什么你。明年高三了,还不好好学习。偶像?你去问问你偶像,他是能管你吃啊,还是能管你喝啊。他要是拍着胸脯保证让你考上好大学,找到好工作,你跟我说,我也把他当我偶像。”
二全又想辩解,可不敢说话,瞅了肖诚一眼,便低下头,望自己脚尖。
肖诚语气稍稍缓和:“我们那儿有个美工,她婆婆是b市音乐学院教小提琴的教授,今年退休,暑假就过来帮我们同事带孩子。我跟人说好了,趁人有空,你过去给人拉一段,让人提点提点。”
二全正垂头丧气,听见这个消息突然抬头,眼一亮,“真的?”
肖诚点头,“快回家吧。我这儿还有正经事呢。”
二全听话,边走边琢磨,回头问:“哥,你有什么正经事啊?”
想起他的正经事,肖诚不正经笑笑,跟人摆了摆手,便推开门进了店。
楚珈文仍在忙碌,其实她只是让自己看起来很忙而已。在店里专门等肖诚,显得她太过郑重其事,反倒变相印证了山嫂的胡说八道,像是她自己心虚一样。
肖诚进来,看人不理,清清嗓子说:“还忙着呢。”
楚珈文抬头,露出小虎牙一笑:“嗯。”
肖诚对着她出了会儿神,悠哉走到她身边,蹲下身子,安静望着她的侧脸。
店里安静,除了老旧的空调嗡嗡作响。
楚珈文有种自己身边蹲着只大狗的感觉。这狗亮晶晶的双眼注视着她,两只爪子扒着她的桌子,样子忠诚又沉稳。
她忍不住想,如果伸手,在这大狗头上的短毛上挠两把,他一定会舒服地汪汪乱叫。
她笑了起来。
肖诚问:“怎么了?”
楚珈文看他,脱下手套,真的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。他的头发看起来又粗又硬,其实摸着并不扎手,下面的皮肤温暖又柔软。她继续向下,停在他下巴泛青的胡茬上。
肖诚按住她手,轻轻用下巴在她手心磨蹭。他半晌才说:“我下飞机回家的时候,顺便回了趟办公室。大楼的保安说,你去找过我。”
楚珈文手心又刺又痒,她点点头,收回手,戴上手套,继续调石膏粉,用模具做娃娃。
两人各怀心事,心照不宣。
楚珈文心想,肖诚只不过是撒了个可能无伤大雅的谎,隐瞒了一个逝去的亲人而已。
而她自己呢?纵使山嫂说的针对她的话有失偏颇,但把那些话打个五折,仍然令人震撼不已。
两个人之间的秘密,从各个层面上都不对等。但肖诚担心的,只是他欺骗楚珈文的事被拆穿了而已。
楚珈文心酸,如果肖诚能像二全那样,跟她大吵大闹一场,她反而会觉得舒服一点。
等了一会儿,狗脾气终于上来了,对着楚珈文吹胡子瞪眼:“你到底好了没有,啊?”
不等楚珈文说话,他利落拉下她手上的手套,兑了水的石膏沾在他的polo上衣上。他顺着楚珈文的视线看过去,拿手抹了抹,烦了,直接拽着衣领脱了下来。
灯光照射下,有一只光着膀子满身肌肉,随时准备咬人的大狗。
肩宽腰窄,胸膛宽厚。肖诚不白,皮肤是那种干净透亮的古铜色,半边肩膀到上臂,刺着复杂的纹身。
楚珈文仔仔细细端详那纹身图案,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。
穿得少了,肖诚却更加燥热,鬓角胸前,都冒出了汗珠。他没预兆的,突然把眼前的人抱了起来,又结结实实放在柜台上。
楚珈文蜷缩在他的胸口,长发贴在上面湿漉漉的皮肤上,索性把半边脸颊也靠在上面。那人立时把她紧紧搂住。
肖诚刚从外面回来就到了她的店里,身上全是汗味。她蹭了蹭,说:“你还没洗澡呢。”
肖诚深吸一口气:“我去你那儿洗。”
“今天不行。”
“怎么不行?”那人已经弓上弦,刀出鞘,还故意箍紧她腰,往她身上抵了抵。
楚珈文望着他笑:“流氓。”
“你又不是没对我耍过。”肖诚边说边吻住她嘴。
人人都有不愿提及的人或事,肖诚也有,那就是他哥肖梁。
那天他跟楚珈文通了电话,没多久便接到肖梁生前的一个朋友的电话。
那人说,肖梁还有些东西在他那儿,让肖诚尽快去取。
肖梁的那个朋友在b市,肖诚去b市,是去取他哥的遗物的。
这件事连肖诚的父母都不知情。肖爸肖妈年纪大了,提起肖梁,他们经不住。
六年了,肖梁的事,成了肖诚心中的那根刺,不但越扎越深,还渐渐生了根,拿手轻轻一拨拉,就能让人疼得撕心裂肺。
肖诚不是故意要欺骗楚珈文。楚珈文从来没听说过肖梁,肖诚需要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讲给楚珈文听。可那是一个长到让人无法面对的故事,他没那个勇气。
回家的路上,肖梁的东西在他的背包里,压得他脊背生疼,透不过气。他一路脚上像装了罗盘一样,马不停蹄径直往楚珈文的那个方向赶。
站在她店里那一刻,他突然松解了。对着美女,吹着冷气,他心里舒服又宁静。他觉得自己绷不住了。
他突然一肚子的话想往外倒。
讲讲他因为排行老二,所以从小就二。读书不认真,喜欢打架惹事,跟刺头一样,看谁都不顺眼,浑得能让肖爸把他扔到城外的防空洞前,不要了。
他就只服一个人,那就是他哥。他跟着他哥学抽烟,跟着他哥打游戏,还跟他哥一起纹身。那时候他们都喜欢看战争片,他们身上纹的,是史上最著名的巷战——斯大林格勒保卫战。“以少胜多”“不准后退一步”,这是真爷们的玩法。
后来,他哥当上了刑警,因为工作要求,把自己的纹身洗了,只剩下肖诚那一半,变得不伦不类,除了他自己,没人能理解。
再讲讲,他最后一次见他的散打教练。那天教练看见他就炸了锅:“肖诚,马上就要体检了,不是让你减肥么?你跟我说说,你都哪儿减了?”
每次比赛前,教练都会让肖诚减肥。这样就可以往下报一个重量级,肖诚打赢的胜算更大。
肖诚拿着体大体育管理专业研究生的录取通知书,递给教练说:“我以后不打了。”
他从十几岁就在这个教练手下训练,这教练就跟他爹一样。听完,教练就给了他一巴掌:“什么‘千里马常有,伯乐不常用’,都特么是骗人的。我这一辈子,只碰到过你一个可教之才。”教练歇斯底里,“你知道么,你将来准是个能称王的男人!”
可肖诚说,这是他哥的遗言,他哥怕他太会打架了会出去惹事。
可惜了。教练哭了,他知道肖诚的决定无法挽回,他骂自己:“谁死你听谁的是吧。我特么怎么不死呐!”
教练指着门口说:“你滚你滚,你以后别来见我。等我哪天真的没了,才准你来哭我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