汴京春深(庶能生巧)_分卷阅读_262
赵栩却想起了赵瑜最后说的那句:“瑶华宫那个地方不好,我娘最怕黑,最怕脏的……”
他说他想看看他娘,现在应该看到了。
原以为自己会无比痛恨赵瑜的,不知为什么,却恨不起来。
赵栩也叹息了一声,转头问属下:“人呢?”
“在西边置物间里关着。殿下这边请。”
一扇破旧木门吱呀一声被推了开来,身后人提起灯笼。赵栩当先跨了进去,小小置物间里有股尘土味和淡淡地霉味,几个旧木箱子叠着,地上一老一少被捆得结结实实,靠在墙角。
那八-九岁的少年披在肩上的头发散乱,嘴里塞了一块布头,一见到定王和赵栩,先是一愣,立刻激动地扭了起来,嘴里咿咿呜呜,用下巴示意他身边的老妪,忍不住眼泪直流。
赵栩冷冷垂首看了他片刻,才去看他脚边蜷缩着的老妪,看年纪已经六十有余,散开的白发披在脸上,看不清面容,一样被捆着,嘴里塞着布,却一动也不动。
赵栩伸手将少年口中的布团取了出来,对定王说道:“这是阮玉郎的儿子,赵元永,好不容易从大名府抓回来的。”
赵元永到底只是个孩子,一双泪眼眨了眨:“婆——婆!求你救救我婆婆!”他用膝盖轻轻碰着阮婆婆,哑声道:“求求你!”
定王愣了片刻:“赵珏有了儿子?”
赵栩蹲下身,拨开那白发,肯定这老妪不是孟家的阮姨奶奶,有些失望,再探了探阮婆婆的口鼻,将她口中布团也取了出来:“松绑吧。”
外面送进两张椅子,赵栩闲闲地坐定了,一手撑在腮上,看着属下麻利地给他们松绑。
赵元永托起阮婆婆的头哭着低喊起来:“婆婆!婆婆!”
“大——大郎?”阮婆婆慢慢醒转了过来,抬起手想摸摸赵元永。
赵元永大喜:“婆婆!大郎在这里!”
阮婆婆动了一动:“贼人——走了吗?你爹爹呢?”
赵元永忍着泪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小脸上:“爹爹没事,姑婆婆也没事,我们——我找到我六哥了,我们,也没事了。”
赵栩一扬眉,看到赵元永小脸上满是哀求,伸手敲了敲扶手:“嗯,婆婆放心,你和大郎没事了。”
定王的白胡子动了一动。
赵元永拭了一把泪:“六哥,我婆婆两天都没吃过东西了,这里有水吗?”
赵栩定定地看了他片刻:“送点茶水糕点来。”
“多谢六哥!”赵元永咬了咬牙:“我婆婆眼睛看不见,腿脚也不便利——”见赵栩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,他哽咽着收了声。
定王看着赵元永细细掰碎了糕点放进阮婆婆口中,又喂她喝了两口水,终于忍不住问:“大郎,你娘是谁?”
赵元永抬起眼:“我娘生下我就死了。是婆婆和燕素姑姑一直陪着我。”他想起为了护住他和婆婆,身受重伤的燕素莺素两位姑姑,眼中又湿润起来。
阮婆婆低声问赵元永:“这是哪里?他们究竟是谁啊?”
“这是金水门边的瑶华宫,成宗皇帝爱妃郭玉真出家后住的瑶华宫。我是先帝的六子,燕王赵栩,是我请您和元永来的。刚才问话的,是我皇太叔翁定王。婆婆你又是阮玉真的什么人?嫁给孟山定为妾的阮眉娘又和阮玉真是什么关系?”赵栩托着腮,有些疑惑地问道。
阮婆婆的手抓紧了赵元永,侧过头,静默了片刻,轻声道:“玉真啊……定王?是武宗皇帝的幼弟赵宗朴么?”
定王一怔,看了眼赵栩:“正是我,你是哪一位故人?恕我年迈眼花,认不出来了。”
阮婆婆轻声喟叹道:“昔日宫中珑萃阁旧人,和你同岁,小时候总不肯喊你一声皇叔,你还在姑母面前告了我一状,害我手心吃了姨母五板子。你不记得了?”
定王霍地想站起身来,又重重跌回了椅中,须眉颤动。
***
百家巷苏府门前挤满了百姓。苏家既是丧事又是喜事,更何况还是赫赫有名的陈太初和当朝首相的侄女昭华郡主冥婚,好奇者甚众,不免悄悄向百家巷的街坊邻里打听原委。
邻里这两日原是热衷传播周家如何有情有义的,现在格外义愤填膺,周家怕自家的儿子做了郡马,得为郡主守孝三年,又不能科举入仕才临时退婚,一幕幕说得有板有眼仿佛亲眼所见,说到苏家如何把周家的聘礼扔出门来堆上车,更是绘声绘色,引来唏嘘一片,也有个把别有用心之人暗暗提及郡主死得蹊跷,周家恐怕情有可原,立刻被周遭人的唾沫喷了一脸。
“若是死得蹊跷,汴京陈太初会宁可冥婚也要把郡主变成陈家妇吗?那可是陈太初!那可是齐国公府!那可是陈青家的媳妇!呸!兀那汉子怕是周家请的泼皮吧!亏他溜得快!周家真是不要脸!”人群中一阵骚动。
也有人说郡主和陈二郎早就情投意合,奈何两家文武殊途,同为朝中重臣不愿联姻,郡主被另许他人才日渐憔悴最终为了一个情字撒手人寰,陈二郎宁可舍弃仕途,这才有了今日之事,又引来众人唏嘘不已。
更有从各处赶来的“太初社”的小娘子们,伤心欲绝,有几位宗室贵女甚至买通那地痞流氓,往周家大门上丢了许多牛粪,还觉得不解恨,守在苏家门口一定要看上陈太初一眼。
等鼓乐声近了,这百家巷门口的人越发喧闹起来。
一身绯红新郎冠服的陈太初,面如冠玉,丰神俊秀,胸口一朵红绸大花,骑马跟着高举烛火的前导远远而来。一般的朱红花轿,八名轿夫头上,一边簪红花,一边簪白花,面上却难寻喜气。一行几十人停在了苏府门前。
周遭有小娘子扯着嗓子喊了两声“太——初!陈太初!”平时总会温和笑笑转头抱拳致谢的陈太初,却目不斜视地下了马。
陈太初眼中酸涩得厉害。他今日所穿所佩的,都是娘亲私下一早准备好的喜服吉饰,只不过不是去孟家亲迎,而是来了此地。
围观的众人渐渐静了下来,以美姿闻名汴京的陈二郎,脸上明明带着一丝笑意,可那笑意,令人不忍心多看一眼。
苏瞩也换上了早备好的喜服,带着两个儿子等在大门口,见到陈太初,三人都有些难抑的激动。
催妆乐一响,陈家的先生和两位官媒上前念催妆诗,勉力想念出热闹和喜气来。接过苏家的红封,个个都在心中叹了声可惜。
看着陈太初进了苏家,路人才渐渐又议论起来那各种推测。
不多时,苏瞻沉着脸翻身下马,一路传入耳中的议论,令他更是愤怒。什么情深意重!若不是陈太初弃下阿昕一人,她又怎么会轻易被阮玉郎所害!当年阿玞是最疼爱阿昕的,当亲生女儿看待的。如今这孩子人都没了,还要成全陈家的名声,把他捆上燕王的船!除了张子厚那厮,谁还有这种好手段!卑鄙无耻下流至极!
后院苏昕的闺房内,少了些她常用的器物,其他都如旧。
程氏抹着泪说:“二嫂别生阿姗的气,这个冤家!我回去再好生收拾她!”因冥婚的仪式,需女方的姐妹捧着牌位去男方拜堂成亲,但苏昕只有一个堂妹,就是王璎的女儿二娘,年方六岁。因为王璎的缘故,史氏就开口请七娘代捧牌位去陈家,七娘却嫌不吉利怎么也不肯,哭着闹着赖在苏老夫人房里不肯出来。
史氏含泪将苏昕的牌位交到九娘手里,对程氏说道:“你不要再骂阿姗了,她陪着老夫人是应该的,再说都是嫡亲的表姐妹,阿妧替阿昕拜堂也是一样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