乱世宏图_分卷阅读_84
柴荣、赵匡胤和韩晶虽然对此人依旧非常不放心,但毕竟其属于宁子明的家奴。本着打狗也得看主人的顾忌,不想干涉太多。所以互相看了看,迅速去收拢山谷内尚且能用的战马。
那契丹将领耶律亦舍虽然只带了二十名亲卫就匆匆来追,战马却带了足足六十余匹。此刻扣除受伤和死去的之外,能继续骑乘的,还剩下了五十挂零。再加上马背上驮的干粮、精料和水囊,足以让大伙沿途不用再做任何补给就直达幽州。
待大伙将战马收拢完毕,老太监冯思安给地面上的尸体补完了刀。双手捧着几面明晃晃的金牌,满脸媚笑走到了宁子明面前献宝,“少主,这下咱们可省心了。拿着它,沿途关卡都畅通无阻!”
“有劳了!”宁子明轻轻摆了摆手,笑着道谢。
“不敢,不敢!您是殿下,老奴伺候您还不应该么?”冯思安媚笑着将身体侧转,摇头晃脑。
“我刚才忘了问你一件事,我到底是大皇子,还是二皇子?”宁子明又笑着点了点头,顺手将钢鞭抄了起来。
“您,您当然是,是大,不,是二殿下!”冯思安脸色大变,倒退着叫嚷,“殿下,您怎么能怀疑老奴?老奴给你换过尿布,换过尿布哩。老奴对您,对陛下的忠心,天日可鉴!”
“包括带人来追杀我么?”宁子明上前一步,钢鞭高高地举起,“长兴四年我祖父既然尚未登基,家中怎么可能敢用太监?!更何况我父亲只是他的养子,私下蓄养太监在家,即便不被后唐皇帝抄家灭族,也得被我祖父大义灭亲!又怎么可能活到现在?!”
话尽,鞭落!
冯思安慌忙丢下金牌,拔刀抵抗。手臂才举到一半儿,“喀嚓”一声,脑门儿已经被打了个粉碎!
第五章 逝水(四)
“啊——”韩晶一直试图寻找机会提醒宁子明,老太监的话语里破绽重重,却没料到后者忽然就动了手,吓得尖叫一声,连连后退。
赵匡胤却一个箭步窜上前来,先扶住了韩晶,随即大笑着说道:“杀得好,杀得好!这老东西拿别人当傻子,却不知道他自己才是最傻的那个!我要是你,就等过了白沟河再杀了他。让他小心翼翼伺候你一路,最后依旧做个孤魂野鬼!”
“二弟,不要胡闹!”只要不上阵厮杀,柴荣就总是一幅不紧不慢模样,摆摆手,笑着喝止,“有千日抓贼,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?那老太监已经人老成精,真的跟他一路走到白沟河,咱们兄弟还不知道被他卖了多少回呢!”
“那倒也是,咱们没办法日夜都睁着眼睛!”赵匡胤想了想,笑着点头。然而,很快就又摇了摇头,快速补充道:“不过还是有些可惜了。此人契丹话说得比大哥你还地道,又熟悉回中原的道路。这么早就杀了他,咱们等于白白浪费了有一个现成的向导!”
“你不去做生意,才是可惜了呢!”柴荣瞪了他一眼,笑着打趣。随即将目光转向已经有些神不守舍的宁子明,低声安慰:“我原来以为你会心软,还琢磨着该如何劝你早做决断。没想到却是小看了你。世伯早就说过,他身边没有任何可信之人。而这老东西嘴里根本没一句实话,多留着他一天,咱们就多承担一份风险!”
“小弟明白,小弟刚才让大哥和二哥担心了!”宁子明回过头,强笑着拱手。
刚才动手之时,他一心想着不能因为自己优柔寡断,连累了两位哥哥和一位嫂子。而现在,却忽然发现,自己在不知不觉间,已经习惯了用杀戮来解决麻烦。至于这种变化到底是好是坏,放眼四望,却没有任何长辈能给他指点。
父亲说自己是捡来的,两个舅舅从去年自己被郭允明劫持到现在,都没有主动联系过一次,想必也是不愿受到石家的牵连。而此番南归,再来辽东还不知道是何年何月!即便自己最终能积攒起来足够的实力,谁又敢保证父亲真的能等那么久?
“自家兄弟,客气什么!”知道宁子明有心结暂时无法解开,柴荣也不多说。笑了笑,转头去安排南归事宜。
有了耶律亦舍主动“送”上门的战马和物资,旅途自然变得轻松了许多。兄妹四个打扮成贩卖马匹的商人,汇合上郭怒等三名死士,一路绕开为数不多的关卡和军寨,只花了十多日光景,就平安抵达了蓟州。
再往南走,赶着一大群军马招摇过市就太显眼了。好在柴荣在此早留下了暗桩,找了个机会偷偷接上头,将军马换成了挽马和大车,将大车上装满甘草、地黄、红花、黄芪、防风等草原特产药材,兄妹四个摇身一变,就变成了在当地颇受欢迎的药材商人。
原本留在檀州、蓟州等地收购土产的伙计们,也纷纷赶着车马前来汇合。商队越往南走,规模日渐壮大,里边的货物种类也越聚越多。待商队抵达幽都,也就是辽国的陪都南京附近时,已经看不出任何破绽,包括各类通关手续,都早已通过南枢密院下属的衙门,办得一应俱全。
再一次到了自己家门口儿,韩晶心里好生为难。想要回家与父母一聚,却不知道,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赵大哥。想着与赵匡胤双双南归,却既舍不得父母,又不知道自己这一路上死缠烂打,会不会被未来的公公婆婆看轻贱了,从此永远冷眼相待。整日间,瞻前顾后,左右为难,比胳膊上又还了一刀,看起来还要楚楚可怜。
柴荣是过来人,岂能察觉不出韩晶的情绪变化?找了机会,把兄妹四人聚在一起,笑着提议,“二弟,晶娘,你们两个别嫌我这做哥哥的多嘴。这一路上千里相送,又千里相随,瞎子都能看出来你们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。不如干脆就捅破这层窗户纸,彼此给个痛快话。汉辽虽为敌国,可国事和家事却没必要混为一谈。抛开国事,汴梁赵家和幽州韩家,却也算得上门当户对!”
话音未落,韩晶已经羞得掩面而逃。双腿却忽然没了力气跑得太远,躲在一棵只有手臂粗细的柳树后,竖着耳朵偷听赵匡胤的答案。
“不瞒大哥,我这几天,一直琢磨着怎么跟晶娘说!”赵匡胤虽然自诩粗豪,却也弄了个面红耳赤。拱了拱手,大声道:“我,我在像子明这么大时,家里,家里已经给安排了一门亲事。姓贺,其父与家父乃生死之交。虽然,虽然贺氏不太合我的意,可,可她过门之后,也,也能做到孝敬公婆,持家有方。所以,所以若是,若是再贪心,恐怕,恐怕就会让晶娘受许多委屈!”
“你……”柴荣闻听,立刻开始呲牙,“你怎么不早说!”。
怪不得自家二弟做什么事情都干脆果决,唯独在晶娘身上拖拖拉拉。原来二人之间,还隔着如此大的一座高山。
这年头,战事频繁,活下来的成年女子是男子的数倍。所以一妻多妾,在民间也非常普遍。但以韩晶的家世身份,肯定不能委屈了做妾。而赵匡胤若是无缘无故休了先前娶的妻子,跟岳父家无法交代不说,其本人的名誉,也会瞬间臭不可闻。
“小弟,小弟一直心里为难,所以,所以也拖延至今!”赵匡胤也知道,自己在这件事上,有些对不起人。偷偷朝晶娘藏身的柳树后扫了一眼,咬着牙补充:“停妻再娶的事情,小弟无论如何都不敢做。所以,所以才打算回到中原后,立刻跟着大哥去军中效力。只要马上博取了功名,便有资格并嫡,只是,只是,只是又要委屈晶娘久等!”
这几乎是唯一的办法,按照中唐以来的习俗,只要地位足够,即便不是王侯,也可以同时娶多个妻子。官方称之为并嫡,妻子之间彼此不分大小,生下来的孩子也可以都被视为嫡出,有平等继承家业的权力。(注1)
柴荣走南闯北,见多识广。当然明白,赵匡胤的想法大有可行之处。看了看已经满头是汗的自家二弟,再看看躲在树后不肯露头的韩晶,微微一笑,故意板起脸呵斥道:“你想得倒是美,晶娘又不是上辈子欠了你的,凭什么要眼巴巴地等着你去博取功名?我看,这事儿还是算了吧,你们两个长痛不如短痛……”
“谁说我不愿等了?”一句话没有说完,韩晶已经从树后飞身跳出。三步并作两步“飞”到柴荣面前,指着他的鼻子尖叫,“你又不是他亲哥哥,凭什么给他做主?只要他不负我,我这辈子就跟定了他。甭说等上三年五年,就是等上一辈子,也心甘情愿!”
注1:并嫡,是唐代中晚期盛行的一种多妻风俗。不同于传统的一妻多妾,底层官吏和地方大户,豪商,也可以像王侯一样娶多个妻子。近代发现的敦煌唐户籍中,一男注籍领二妻现象很普遍。已经从贵族蔓延到民间。
第五章 逝水(五)
“此话当真?别遇上些麻烦,就哭天跄地!”柴荣心中暗笑,话却说得愈发声色俱厉。
“哭天跄地我心甘情愿!我这辈子就跟定他了,姓柴的,你休想……”韩晶跺了下脚,尖声叫嚷。话吼出了一半儿,忽然察觉到对方的脸色怪异,瞬间羞得无地自容,双手捂住脸,飞一般远遁。
“还不去追!”柴荣抬脚轻轻踹了正准备过来道歉的赵匡胤一下,大笑着提醒,“这么点儿小事儿都搞不定,我都替你着急!”
“多谢大哥成全!”赵匡胤也恍然大悟,丢下一句话,拔腿追了下去,转眼间,就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“费劲!”柴荣朝着二人的背影摇头而笑,心中好生为成全了一段姻缘而得意。转过身看见脸上带着几分羡慕的宁子明,想了想,又笑着打趣,“看什么看?与其临渊羡鱼,不如退而结网!你可有了心仪的女人,如果有的话,哥哥我回头也去替你做一回媒!”
宁子明眼前飞快地闪过一个淡绿色的身影,脸色微红,笑着摇头:“多谢大哥!不过我的事情,还是过两年再说吧!好歹自己先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钱,否则任何事情都是空想!”
柴荣年龄比他大一轮有余,又常年走南闯北,因此用眼睛微微一扫,就猜到前一段时间某些在诸侯之间的传言恐怕并非空穴来风。想了想,笑着补充“这话,听起来好像也有几分道理!但不完全正确。有道是,花开堪折直须折……”
“那也得有地方安置花枝才行!”宁子明轻轻叹了口气,说出了一句与其年龄极不相符的话,老气横秋。
这一路上,看着二哥赵匡胤和晶娘两个人比翼双飞,眉目传情,他又何尝不羡慕?可羡慕归羡慕,现实却不准许他有任何奢想。常思当初问得好:即便老夫肯让女儿下嫁,你有如何保证她此生衣食无忧?
“那可未必!”柴荣刚刚成全了赵匡胤的好事,话有点儿多,笑着摇了摇头,低声开解,“刘氏的皇位日渐安稳,你的前朝皇子身份对他已经没任何威胁。只要不叫石延宝,凭你这身本事,安身立命轻而易举。”
“那时,在别人眼里,我也就成了个大头兵!”宁子明耸耸肩,苦笑着感慨。
前朝二皇子身份,的确给他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,但是在这个讲究门当户对的年代,没了前朝二皇子身份之后,他与常婉莹之间,就出现了一条几乎无法逾越的鸿沟。想要如愿走在一起,依旧难比登天。
“大头兵怎么了?我姑父、史枢密,还有已故的汉帝,当年可都是大头兵!常节度出身稍好些,也不过是个豪商而已。”不知道被触动了心中哪根弦,柴荣看了他一眼,郑重反驳。
知道自家三弟此刻心事颇重,不待宁子明解释,他又低声补充,“我姑母曾经是李存勖的妃子,当年从宫里出来之后,不知道有多少公子王孙想要娶她回家,沾沾皇气!可我姑母却偏偏就选中了我姑父这个大头兵。”
“当时柴家上下,几乎没人看好这段姻缘。可我姑母却说,男人只要有情义,有担当,有本事,其他什么荣华富贵,不过是身外浮云。事实也证明,我姑母的选择无比正确。昔日的王孙公子如今个个不见踪影,我姑父却从一个大头兵,成为大汉国的柱石!”
他对养父郭威和养母柴氏都极为佩服,因此说起这段往事来,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写满了自豪。宁子明听了,情绪大受鼓舞,沉吟了片刻,笑着感慨:“郭枢密乃一代人杰,又怎么是小弟能比?不过若是换了小弟与他易地而处,恐怕从此也要加倍努力,不敢辜负了你养母的这份真情!”
柴荣微微一愣,笑容瞬间涌了满脸“你这话,角度倒也新鲜。若是被我姑父听到,恐怕又要大醉一场!”(注1)
其养父郭威发愤读书的时间,恰恰在当年成亲前后。如今世人纷纷赞叹其柴氏有旺夫之相,眼光独到,谁曾看见,郭威为了不愿辜负柴氏这份深情,半夜挑灯苦读,硬是从大字不识几个,变成了满腹经纶?
想到这儿,他心中成人之美的愿望愈发强烈。抬手拍了宁子明一巴掌,笑着鼓励,“喜欢谁,你尽管去信明说!哪怕那姑娘的家人看你不上,至少姑娘自己能明白了你的心意。别让人家姑娘猜,也别让人家等得太久,俗话说,美人如花,真正盛开的时间,也就那么几天儿!”
“好歹也得先过了拒马河!”宁子明知道大哥是出于一片好心,笑着敷衍。
“你年龄分明比元朗小许多,怎么说话做事却一点也没年青人的锐气,就像个小老头一般!”柴荣又狠狠拍了他一巴掌,笑着数落。
“也许是我曾经死过一回,再活过来,就算经历了两辈子吧!”宁子明疼得呲牙咧嘴,目光却变得愈发深邃。
谈到生死,柴荣的年龄和阅历就没有任何作用了。毕竟宁子明后脑勺上的疤痕摆在明面儿上,至今有一大块还“寸草不生”。
兄弟二人各自找了个树荫,一边享受盛夏里难得的清凉,一边等待赵匡胤把京娘追回来。这一等,可就是整整一个下午。直到日落西山,被等的人才讪笑着出现,脸上都带着几分羞涩,然而四只眼睛里头的甜蜜,却是如假包换。
见整个商队依旧停留在原地,赵匡胤大窘。连忙拉着晶娘,前来感激大哥的成全之德。到了此刻,柴荣却又正经了起来,想了想,非常认真地叮嘱:“你们俩这件事,摆在明处,肯定会给双方家里带来麻烦。但也不能永远拖着。等过了拒马河,晶娘你就回家,把事情原委如实跟父母汇报。元朗则回去托人到幽都来偷偷提亲。只要不是大张旗鼓,想必双方家族,也不会过于为难!”
注1:郭威与柴氏的故事,如果写出来,会是一段非常经典的爱情小说。柴氏看尽繁华,最终选择了郭威这个一文不名的兵痞。而郭威通过自身努力,最终也证明了柴氏当年的选择正确。郭威做皇帝时,柴氏已经亡故。但郭威所封的皇后,却始终只有柴氏一个。
第五章 逝水(六)
眼下燕云十六州虽然被契丹占据,但当地许多大族却都在脚踏两只船。即便做了辽国的官,暗地里也与中原多有往来。其中最著名的,便是耶律阿保机的心腹谋士韩延徽。因为思念故乡,干脆偷偷跑回后唐寻求出仕。直到被权臣王缄发生冲突,怕被其所害,才又怏怏前往契丹。
所以在柴荣等人眼中,赵、韩两家各处一国的事情,并非不可逾越的鸿沟。燕云两地的汉人依旧是汉人,割让燕云的是石敬瑭,而不是燕云两地的世家大族。只要赵匡胤和韩晶偷偷默默地把亲成了,不给各自的家族添麻烦,想必家中长辈也乐于看到儿女们能有个好姻缘!
当晚,兄妹四人与商队一道,在野外露宿。第二天早晨起来,继续策马南行。正是荷花盛开时候,一路上,水若眼波横,山似眉峰聚,每一张面孔上,都笑容满满。
只可惜,路再远,也终有尽头。
这一日,队伍早早地抵达了拒马河畔。排在更早抵达的其他商队身后,准备向守关的税吏缴纳厘金,依序通过河面上的浮桥。
拒马河是大汉与北辽的暂定边界,双方虽然谁都不承认,却暂时都默契地将兵马收拢于河道两岸,以避免发生没有准备的军事冲突。因此,拒马河上的浮桥,也就成了大伙南归的最后一道关卡。只要成功混过去,马蹄踏上南岸的土地,就算彻底逃离了生天。
韩晶知道跟赵匡胤分别在即,心中十分不舍,拉着情郎在树下叮嘱个没完。柴荣和宁子明两个,也双双松了一口气。跳下坐骑,一边给战马喂水,一边缓缓走动舒展筋骨。
才走了几步,耳畔忽然听到一阵嘈杂。随即,拥挤的队伍前方,几名汉家打扮的商贩伙计,哭喊着逃向了河滩。而两名守厘卡收费的契丹小吏,则挥舞着铁尺,皮鞭,在其身后紧追不舍,一边追,一边破口大骂,“穷鬼,活该饿死的穷鬼。竟敢爷爷讨价还价,吃了豹子胆了你!老子怀疑你是南人的探子,这几车皮货都是禁运品,全部收缴充公。你们几个,跟老子去衙门里核实身份!”
“大爷,大爷饶命啊!小的,不是要讨价还价,小的上次过河的时候,的确只收了两成啊!”商贩们舍不得财货,不敢跑得太远。用手捂着脑袋,哭喊求饶。
那小吏却手下却毫不留情,继续一边抽打,一边厉声咆哮:“老子说几成就是几成,你敢替老子做主,反了你!别跑,赶紧跪下受缚,否则,当场格杀无论!”
“大爷,大爷饶命。小的再也不敢了,再也不敢了……”商贩们哀哭求告,不敢奢望能拿回货物,只求能逃得一死。
一众等候过河的其他商贩心有戚戚,却谁都是敢怒不敢言。拒马河以北,是辽国的地界。作为汉国百姓,怎么可能指望这里的官府能秉公办案?挨打的那几个倒霉鬼不去衙门,只是丢光了货物。若是真的跟着小吏去了衙门,恐怕连命都得搭上。
“奶奶的!”眼看着挨打的小贩已经气息奄奄,宁子明忍无可忍,手向马鞍子后一探,就准备仗义直言。
柴荣却抢先一步按住了他的手背,摇摇头,低声道:“子明,切莫冲动。守河的可不是是区区几十名税吏。沿河驻扎的辽军,随时都会过来巡查。一旦动起手来,即便你我能平安脱身,今日过河之人,恐怕也得被辽兵杀死一大半儿!”
“嗯!”宁子明咬着牙点头,心中却有滔天怒火来回翻滚。
“君子报仇,十年不晚。将来肯定有一天,咱们会带着大军打到这儿!”柴荣怕他冲动,拉住他的一只胳膊,低声开解。
“嗯!”宁子明又低低回应了一声,目光沿着河畔来回逡巡。
与黄河、桑干河相比,拒马河的水量并不算太充沛。但河道两岸,却极为陡峭,并且宽一段儿,窄一段儿,变化不定。连带着河水也时急时缓,滔滔滚滚,起伏难测。
这样的河流,很难走得动大船。而想要架桥的话,桥墩和桥基又非常不容易找到合适地址。千百年来,两岸百姓完全是靠小渔舟和浮桥来过河。每逢汛期,基本上就是交通断绝,旅人望河而叹。
“不用找了,就这一条浮桥,方圆两百里之内,肯定没有第二条。这条河,跟咱们曾经走过的高粱河,潞河都有同样的麻烦,宽窄变化不定,水量时大时小,并且河面上没有足够的桥梁!”柴荣此番北行,并不是完全为了经商。略一琢磨,便知道宁子明正在看什么,一边走动,一边低声说道,“不光是咱们现在杀人容易,脱身难!将来若是有人领军北伐,也是个大问题。防守一方只要砍断拴浮桥的绳索,就至少能迟滞进攻方五天以上。如果其中一方不熟悉水文,选在了汛期作战,未等打,基本上就败局已定了!”(注1)
“如果冒险强渡呢,趁着守军反应不及?”宁子明在常思帐下,已经积累了不少作战经验。抬头朝河面上扫了几眼,低声问道。
“孙氏太大,并且物资补给很难供应得上!”柴荣想了想,很内行地摇头。“除非像契丹人那样,过了河之后放任士卒四下劫掠。可那样做的话,就会民心尽失。即便能将燕云十六州收回,也未必能守得住!”
“那就只剩下了一个办法,买通守桥的兵卒倒戈。或者派少量精锐偷偷泅渡过去,出其不意先拿下浮桥。然后背水扎下营垒,一边接应大军搭更多的浮桥渡河,一边顶住对手的反扑!”宁子明听他说得认真,皱紧眉头,一边观察沿岸地形,一边给出自己的见解。
“那先渡河者,必须是百战精锐。领军的将领,也必须把自家生死置之度外!”柴荣的眼神迅速一亮,随即又苦笑着摇头,“你可能不知道,各节度使帐下,能真正不顾生死的精锐,只有各自的衙内亲军。而衙内亲军,则是节度使的立身之本。甭说阵前拼光了,即便折损过半儿,他就有可能面临被别人吞并的风险。”
“怪不得上次经过易县的时候,守军见到山贼都望风而逃!”宁子明微微一愣,冲口说道。随即想起,常思初至潞州,麾下只带了五百部曲,却能大杀四方。很显然,这五百部曲,就是常思的立身根本。只要这五百人不伤筋动骨,常思换个地方一样做他的节度使。而这五百人折损殆尽了,他的地位就危险了。即便手里握着节度使大印,也会被地方豪强架空起来,成为有名无实的傀儡。
“那哥俩原本就是山贼,当然舍不得把本钱拿出来!”柴荣笑了笑,叹息着摇头,“不光是他们哥俩。李守贞退守河中,白文珂、郭从义和常节度率众十万围城,从年初打到现在,连城头都没攻上去一回!要说后面三位,用兵能力可是比李强了十倍。但强攻就肯定会折损精锐,所以大伙干脆就在城外看着,谁也不肯先折了老本儿!”
这话,宁子明就接不上茬了。一则,常思对他有活命之恩,他不愿在背后数落常思的不是。二来,在他眼里,李守贞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,大汉皇帝刘承佑更不是好鸟,他们两家打起来,面对面直接拼个玉石俱焚才对,最好别拖累其他人。
“打一个无勇无谋的李守贞尚且如此,将来誓师北伐,在这里对上了契丹人,恐怕众将更是各怀心思!”柴荣心情有些郁闷,只管继续低声点评。“大晋当年为什么被契丹灭国?杜重威临阵倒戈是一方面,各节度使都忙着保存实力,谁都不肯带头拼命,则是另外一方面。若符彦卿、高行周这些人奋勇争先,杜重威哪有机会跟契丹人去勾结?”
他眼下虽然没有官职在身,可所看所想,却是早日重整汉家旧日河山。故而对当下中原诸侯割据,各顾自家一亩三分地,却无视辽国铁骑压境的现状,极为痛恨。然而痛恨归痛恨,大多数时候,他却一点力气都使不上。充其量只能对着河水,跟知交好友一道发几声牢骚而已。
“唉——!”宁子明的手从挂在马鞍后的钢鞭柄处挪开,对着河水长长地叹气。河畔上的哭声已经停了,挨打的商贩们生死不明,打人的契丹小吏志得意满。排队等待过河的其他商贩们,则一个个低着头,将手缩在袖子里,继续缓缓向前挪动,就像一大群等待宰杀的羔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