乱明_分卷阅读_98

  “半个月,只需要守住两河口半个月!田楚云就差这半个月!”
  朝廷的任命书彻底打破了田楚产的梦想,虽然强令田楚云继续进兵很可能导致两万余大军全军覆没,但眼前,除了狂赌一把外,田楚产已经没有任何退路可走。
  冬天的夜晚到得非常早,申时刚过,太阳就匆匆的躲入了山后,把无尽的黑暗留给了人间。通往乡村的道路上,一队人马正返回宜都县城,喝骂声频传,还夹杂着女子的惊叫声和哭泣声,显得十分混乱。
  这队人马大约有五十多人,身上溅满了鲜血,一看便知,这伙人在劫掠时遭到了强烈的抵抗。这支人马便是董海川的麾下。
  董海川不可能不知道,再这样下去,迟早会被林纯鸿斩杀一空。他有心挥兵西向,迎战田楚云。但董海川已经彻底失去了对部下的掌控。这三千多人开始烧杀淫掠后,根本就不把董海川放在眼里,对董海川的命令置若罔闻,每日以烧杀淫掠取乐。宜都县县城周围,早已经被他们祸害一空,他们不得不把眼光投向了广阔的山村,力图扩大劫掠的范围。
  董海川对此无可奈何,每日喝的醉醺醺的,与几个美女胡闹,过得一天是一天。与那帮壮丁一样,他失去了过去,又看不到未来的希望,只能用美酒和艳女来麻痹自己。
  这支正在返回县城的队伍中,绑缚着十多个女子,不时有人上前猥亵,这些猥亵行为得到了同伴的喝彩,于是动作更为粗野,丝毫不顾女子的哭泣与惊叫。
  正当这些恶贼放声狂笑时,他们的背后传来了一阵马蹄声,恶贼们停止手头的动作,愕然的看着背后。
  十多名骑士早已经发现了前面的恶贼,堪堪相距二百步,领头之人冷声下令道:“不留一个活口!”
  话音刚落,飕飕的弩箭声不绝于耳,十多个恶贼立即被射翻在地。
  恶贼发一声喊,四散奔逃,然而,在骑兵追袭之下,他们哪里还有活命的机会,一个个不是死于弩箭之下,就是死于马刀之下。
  这十多名骑士就是林纯鸿的探马,在主力抵达枝江后,林纯鸿既未到水布垭堵住田楚云的粮道,也没有去进攻童庄河口,而是率着天武、天策、虎啸、霹雳四营立即进兵宜都。宜都被他看做了自己的领地,不容董海川继续祸害下去。
  当探马将董海川的乱状汇报给林纯鸿后,林纯鸿连夜进兵,堵住宜都县城的四个门,将城内的恶贼一网打尽,迅速恢复了宜都县城的秩序。
  可是,董海川却失去了踪迹,通过审问身边人,林纯鸿才知道,早在三天以前,董海川就带着亲卫逃跑,去向不明。
  林纯鸿顾不上管董海川,立即令覃虞率枝江弓兵移师宜都,继续剿灭散入乡村的恶贼,令周望立即率三个山地营赶赴水布垭,堵住田楚云的粮道,将杨板桥的防务交给了李辉忠。李辉忠的土司弓兵最近战事频繁,战斗力颇为可观,借地形之利,足以与田越周旋。
  而他自己则率着四个车步营及霹雳营向田楚云迎去。
  第一百七十章 追袭作战
  在清理董海川后,陆世明拟定了两套作战方案,供林纯鸿选择。
  第一套方案:在童庄河口登陆,快速直捣黄龙,让田楚云和田越失去根基,不战自乱。第二套方案:迎战田楚云,先断田楚产一指,然后再按部就班的进攻两河口。
  并且,陆世明还详细分析两套方案的利弊:第一套方案快速、干脆,但是如果登陆童庄河口后,如果田楚产抵抗超过半个月,百里洲将遭到田楚产的荼毒,后果堪忧。第二套方案显得保守,付出的人力物力远远超过第一条方案,唯一的优点就是无论战场出现什么变数,都不会影响到邦泰的根本。
  两套作战方案非常详尽,不仅规定了每个阶段每支部队的任务,还详细计算了需要供应的后勤补给等等。
  林纯鸿最终选择了第二套方案,在优势明显的情况下,他宁愿按部就班。这辈子,他干过最惊险的事情莫过于平定马连、火烧坪的矿工暴乱,这样的事情,他一辈子也不愿意再遇到。
  以正合以奇胜,这是林纯鸿的用兵原则。
  山路崎岖,行军困难,田楚云苦不堪言。在失去清江和长江两条航道的通行权之后,整个容美的兵力调动困难重重,有时候,翻越一座山需要花去整整两日的功夫。更何况,彭新和李辉忠在清江南岸经营已久,田楚云可谓在敌占区行军,需要加倍的小心。
  当初,田楚云轻松渡过清江后,他心里就直打鼓,隐隐有种“风萧萧兮壮士一去兮不复还”的感觉。出于这种直觉,他在水布垭留下了两千兵力驻守,试图为大军留下一条退路。
  紧接着,田楚产在马连和火烧坪的谋划被林纯鸿破解,他知道,容美最好的战机已经失去,整个容美恐怕要从战略进攻转化成战略防守。
  这个时候,他认为,最好的选择莫过于收缩兵力,与林纯鸿相持,静待敌变。他对赵立仁的一句话推崇备至:“林纯鸿违规事情甚多,在北方也得罪了不少人,久必生变。”
  当然,战略收缩可不是被动防守,他认为,攻打百里洲也是必须的,但不用派出两万余大军穿山越岭,这样不仅补给困难,行军速度也慢如龟爬。
  他不止一次向田楚产建议,轻兵突进,通过沿途劫掠获取给养,进攻百里洲,打乱林纯鸿的部署。但被田楚产拒绝,田楚产的所有希望都在田楚云身上,哪容他冒险?
  既然田楚产还未从战略进攻转化为战略防守,如此决策,理所当然。这是战略思路的问题,而不是田楚产比田楚云笨。
  后来,林纯鸿在童庄河口登陆的消息传来,田楚云忧心如焚。无奈之下,田楚云变通了田楚产的命令,令主力缓缓前进,而令田楚信率领千余精锐,抛弃一切辎重,偃旗息鼓,往百里洲悄悄的冲去。
  当林纯鸿率领主力在宜都登陆的消息传来后,田楚云心里的一块石头算落了地,抚着额头大叫道:“万幸万幸!”
  幕僚不解,问道:“林纯鸿的主力营精锐至极,连田玄的近卫都难以抵敌,咱们与林纯鸿对阵,胜算并不高,将军为何大呼万幸?”
  田楚云黑如锅底的脸皮跳了跳,苦笑道:“拖以待变而已!”
  幕僚听得糊里糊涂,不再纠缠此事,劝道:“将军违抗宣抚使的命令,恐怕凶多吉少!”
  一股凉气陡然从脚底冒出,直让田楚云打了个哆嗦,田楚产杀伐果断,对任何违抗命令的事情严惩不贷,恐怕这次也不会放过田楚云。田楚云沉默半晌,道:“舍我一人,为容美留得一丝元气,善莫大焉!”
  说完,田楚云立即令主力退兵,至于田楚信的千余轻兵会面临怎样的命运,田楚云根本就顾不上。奇兵么,就应该有奇兵的自觉,正常情况下,奇兵死得最快。
  田楚云果断退兵,让林纯鸿佩服不已,他高声赞道:“沙场征战,攻必克,守必坚,可谓名将,但知进退、善谋划,可谓名帅!这田楚云居然有名帅的风范!”
  陆世明挠了挠奇痒无比的右手,道:“将军是不是想招抚田楚云?”
  林纯鸿不接陆世明的话,盯着他的右手道:“此地冬天淫冷,容易长冻疮,估计陆主事的右手已经中招了!找护理所弄点药抹抹就没事了。”
  陆世明苦笑道:“早就抹了,估计是刚到南方,不适应,过了这个冬天就好了。将军要招抚田楚云,首先得打败他,将军准备追袭还是到水布垭堵住田楚云的退路?”
  “当然是追袭!田楚云精明睿智,如何会往水布垭这块死地上撞?再说,清江狭窄,冬季流量变小,田楚云费点功夫,渡江当不难。哎,以前高估了水师的作用,看来在这等小河里,水师发挥的作用有限。”
  陆世明大笑道:“追袭好,但就怕田楚云壮士断腕,属下有一计,如果运气好,当能一战擒获田楚云!如此这般即可……”
  林纯鸿大喜,立即令霹雳营至马连待命,自己亲率四个车步营往田楚云退兵的方向紧追而去。
  将士们体力充沛,行军速度远远快过田楚云,刚至观客岭,就咬上了田楚云的断后队伍,一场惨烈的争战就此上演。
  观客岭乃一斜坡,斜坡上崎岖不平,长着一些灌木,极难通行,斜坡底部,稍稍平坦,大军要通过观客岭,必须从底部通过。田楚云的千余士兵就在距离底部三百步的地方列阵,静待林纯鸿仰攻。
  林纯鸿骑在一匹矮小粗壮的云南马上,细细的观察着敌阵,由于云南马太矮,他不得不努力伸长脖子,扩大视野。当探驴们源源不断地送回敌军的情报,林纯鸿越来越喜欢这些比驴大不了多少的马,并且亲自挑选一匹作为自己在山地里的坐骑。
  本来他准备挑选一匹稍稍高壮的云南马,却被马夫阻止。在山地里,矮小意味着重心低,在崎岖的山路上跑得更为平稳。
  待将士们稍稍列队之后,林纯鸿扬起马鞭,厉声令道:“周世亮,率天策营自敌阵正面和左翼攻击,注意队形分散!”
  “诺!”周世亮丝毫不考虑任务的难度,欣然接令。
  旁边的狄威眼皮跳了跳,疑惑的看着林纯鸿,见周世亮已经接令,也不多说,转身随周世亮而去。
  林纯鸿继续令道:“李光祖,率天武营精戒,随时准备接应天策营!”
  “诺!”李光祖接令而去。
  “咚咚咚……”一声紧似一声的战鼓声骤然响起,天策营分成两部,成散兵阵列,缓缓向斜坡上逼去。
  将士们猫着腰,跨过乱石,一步步的向敌阵靠近。
  三百步……二百步……战鼓陡然变幻了节奏,冲锋的将士们爆发出猛烈的呐喊声,犹如山地里奔跑的野狼一般,飞跃脚下的小块怪石,践踏着一丛丛的灌木,突然加速向敌阵冲去。其灵活和敏捷让人不敢相信,他们负重超过三十斤。
  “杀啊……”震天响的呐喊声并未吓倒刘梦雄的千余精锐,他们的眼睛里露出嗜血的光芒,期待着斜坡下的敌人尽快冲到弓箭射程内。
  一支支箭从箭壶中取出,搭在了弓弦上,射手们眯缝右眼,寻找着各自的目标,箭头不停的随着目标缓缓移动。
  近了,近了,堪堪距离一百步,低级军官的吼叫声骤然响起:“放箭!”
  一百步!刘梦雄的弓箭手居高临下,他们有资格在一百步外猎杀冲锋的勇士!
  “咻……咻……”尖锐的破空声不绝于耳,弓箭漫天飞舞,如同一团黑云一般,遮天蔽日。
  “铛……”箭头碰到了坚固的板甲,发出刺耳的金属撞击声。天策营的将士们埋着头,尽力的缩小着目标面,避免招惹更多的弓箭。虽然板甲挡住了弓箭,但巨大的冲击力使得勇士们的内心翻江倒海,冲击的速度慢慢降下来。
  “啊……”,哀嚎声不可避免的响起,一些勇士的面部中了箭,歪倒在地,往斜坡下面滚去。旁边的勇士对此不管不顾,战场上,容不得他们分心,他们关注的焦点永远在前面。
  越来越近了,仅仅五十步!
  板甲挡住了弓箭透入身体,却化解不了猛烈的冲击力,勇士们立不住脚步,被飞驰而来的弓箭带倒在地,发出一阵阵的闷哼声,显然是内脏受不了冲击,需要静卧片刻,才能恢复作战能力。
  五十步转瞬而至,他们鼓起全身的力气,力图在最短的时间内冲到敌人面前。他们相信,只要与敌人接敌近战,没有人能够挡得住天策营!
  “扔石头!”刘梦雄的吼叫声响起,旁边的长枪手和刀盾手纷纷捡起地上的巨石,卯足了劲往斜坡下扔去,巨石咕噜着往下滚动,让一往无前的天策营将士们心里陡然一寒,纷纷腾挪闪避,哪里还有功夫往前冲?
  第一百七十一章 渔峡之战
  “啊……”一些将士被巨石砸中,发出惨烈的呼叫声,回荡在崇山峻岭之间,显得格外渗人。
  周世亮睚眦尽裂,一把抢过鼓手的鼓槌,额头青筋爆出,用尽全身的力气敲击下去,双手不停上下,又快又急,口里狂吼道:“弟兄们冲啊……”
  随阵出击的低级军官们听到鼓声节奏有变,借机鼓舞士气,狂呼道:“头儿亲自擂鼓了,兄弟们加把劲!”
  “冲啊……”终于有灵活的将士冲到了刘梦雄阵前,挺枪持矛往敌人咽喉刺去。冲到阵前的将士自动组合,组成了三人战团,锐不可当,枪枪致命。他们早已经愤怒,他们不打算放过当面的任何敌人。
  冲到阵前的将士越来越多,将扔石头扔得正高兴的甲士一个个刺翻在地,刘梦雄的前阵不可避免的陷入了混乱。
  刘梦雄的精锐岂是轻与之辈?他们曾经远赴重庆平定奢安之乱,在一阵混乱之后,马上冷静下来,组成了战阵,发起了反击。
  虽然天策营将士们的长枪刺得精准、威力十足,虽然他们奋不顾生、舍生忘死,但刘梦雄的甲士人数众多、养精蓄锐多时,仅仅一刻钟后,就压得天策营喘不过气来,步步后退。
  “铛铛铛……”鸣金之声响起,天策营的将士无法,在天武营弓弩手的掩护下,退到了坡底,一清点损失,周世亮几乎口吐鲜血:整整损失了一百二十一名士兵,半个哨就这么没了!
  “将军,让天策营再冲一次,损失了一百多兄弟,居然没有攻下敌阵,这是天策营的耻辱!”周世亮高声大叫。
  “仰攻本来就吃亏,天策营做得不错。该轮到天武营了!”林纯鸿安慰着愤怒的周世亮,眼光瞅向李光祖。
  李光祖上前一步,“将军,不如让天策营用钢弩掩护天武营冲阵,这样恐怕效果更好!”
  林纯鸿摇头道:“钢弩不能抛射,仰射敌阵时,估计对天武营的伤害更大,此策不妥。”
  说完,林纯鸿令天武营出击,继续进攻刘梦雄的军阵,但是天武营表现比天策营好不到哪里去,伤亡百多人后,被刘梦雄轻松的赶下斜坡。
  天色将晚,林纯鸿令探马严密监视刘梦雄,自己率着四营退后五里扎营,摆出一副不攻破刘梦雄誓不罢休的架势。
  田楚云对刘梦雄有相当的信心,果然,刘梦雄没有辜负田楚云的信任,选择了一个占尽优势的地形,仅仅率着千余人,就把林纯鸿的主力精锐挡在了后面。
  第二日,坡下的荆州军似乎已经学聪明了,不再仰攻刘梦雄,而是调来了几门火炮,不停的轰击刘梦雄的大营,给刘梦雄造成了不小的损失。
  刘梦雄试图冲下山坡毁掉火炮,但遭到了荆州军的迎头痛击,灰溜溜的逃回坡上,继续挨着炮火。刘梦雄心智异常坚定,他知道,只要自己还守在观客岭,就算拖住了林纯鸿的精锐,即便自己全军覆没,也给田楚云创造了从容过清江的机会。
  田楚云接报后,欣喜不已,立即令驻守水布垭的兵丁摆脱周望后,向渔峡口靠拢,自己率着主力在两日内抵达渔峡口,在清江里沉入了大量的巨石和障碍物,阻止战船逆流而上。然后在障碍物上游搭设了三条浮桥,供将士们过清江。
  渔峡口处的清江十分狭窄,田楚云精心挑选了这个渡江点。随着士兵开始鱼贯过江,田楚云长舒了一口气,清江南岸之旅,几乎将他的麾下拖成了疲惫之师,好在这一切马上就要结束了。
  田楚云在心里默叹道:“堂兄,别怪我违抗了军令。好歹我也给容美创造了两个大好机会……”
  田楚云向来认为,被动的防守绝无出路,只有歼灭敌方的有生力量,才能持久。他计划,渡过清江后,就直插隔河岩,沿着马连、火烧坪一线抵达杨板桥,趁林纯鸿来不及反应,与田越一道夹击杨板桥。如果能顺利实现这一目标,田楚云相信,容美能够更为持久地与林纯鸿对抗下去。
  并且,田楚信的奇兵还在,没准就能创造奇迹,将林纯鸿的老巢糟蹋得一塌糊涂,这将极大的削弱林纯鸿的战争潜力。
  浮桥上,士兵们在无任何威胁的情况下,轻松的迈过摇摇晃晃的浮桥。田楚云满意的看着这些勇士,脸上浮出了一丝难得的笑容。
  突然,一个急报惊醒了田楚云:“启禀将军,五里之外,五千多人马正往渔峡口杀奔而来!”
  “什么!”田楚云一把抓住传令兵的衣领,厉声喝问道:“看清了没,是什么兵?”
  “按旗号,应该是虎啸、天策、天武、神卫、霹雳五营!”
  田楚云背后冷汗直冒,顾不得琢磨林纯鸿的主力为何出现在渔峡口,立即下令列阵迎战。
  田楚云的细作看得没错,来袭的不是别人,正是林纯鸿亲率着主力赶到了。
  林纯鸿抵达渔峡口后,也不和田楚云客气,立即分为左中右三部,全力冲击田楚云仓促结成的防守阵型。喊杀声、弓弩的破空声、哀嚎声、炮火声交织在一起,彻底打破了渔峡口的沉静,将近两万人在狭窄的江边爆发出原始的野性,互相捉对厮杀,刀剑、弩箭和尸体散落了一地,地面上鲜血横流,渗入泥沙之中,几乎将大地染成了暗红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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