汉宫秋,落花逐水流_分卷阅读_99

  她停下脚步:“可我知道,那不行。”
  皇帝走到了她跟前:“朕说行,那就行。汉宫护城卫,敢把朕的车马拦在外面?”
  她低下了头,默默用手绞着衣下一角……
  小皇帝长大啦,从当年践祚未久的少天天子,一路劈荆斩棘,熬到了如今,手握实权,足以与权臣相抗,这一路来,多少难处,他都挺过来了。
  在那一刻,陈阿娇似乎有一点点明白了皇帝手段之狠辣所为何,天子若不狠,权臣必结党勾斗,天下焉能安?
  他要用雷霆之手段,破天之气势,将长安,真正变成他的长安!将河山大好的天下,完完整整变成天子的天下!
  测字老先生此刻吃力地站了起来,向她喊:“姑娘——且等一下!”
  陈阿娇回头去,却见那位老先生,原来连身形也佝偻了,驼的像只虾米——她的眼眶微微发红……
  十年时间,物是人非。
  刘彻跟在她后面,又回到了摊案前,他代陈阿娇问:“何事?”
  “这位姑娘,你既给了这些酬劳,老朽不好一字不说,……受之有愧呀!”却是绕开了刘彻,直向陈阿娇道。
  她笑了笑:“无甚,您接着,不必觉受之有愧。——许多年前,我曾与表弟在先生摊前测过一卦,您说我福禄积厚,却不长久。当年未敢深信,如今却一一应验,我的确福厚却未能久,先生测字如神!这些个钱串子,聊表心意,是您当得的!”
  她洒脱挥了挥袖,便欲走,却又被算卦老先生叫住——
  “往年之事,信口说来,未能当真。凭姑娘这副心肠,想是将来必能万事顺遂……”
  她叹了口气,也不管皇帝在场,极低声脱口道:“不能顺遂啦——依我所想,自是要逃开牢笼才算好,但不可能,我这一生,都不可能脱得高墙飞檐……”
  皇帝一惊。
  目色里散开一丝惊慌与怔忡,一漾,似湖上一层秋波,漾开、散尽,便瞧不见了。
  皇帝目色仍平淡如常。
  “那未见得,万物因循,秋回冬来,皆有个理儿。万事万物,皆有命里之数,姑娘眼下境遇或不好,时来运转,亦是能的,切莫灰心丧气。——依当朝皇后之例,卫皇后出身低微,从前只是平阳公主府上一介舞女,一朝得宠,前途昭昭,当年满长安城皆传唱:生男无喜,生女无怒,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。……再依陈皇后例,陈后出身极贵,又与陛下自小有‘金屋’之约,可现下境遇又是何等凄凉呢?千尊万贵的陈氏女命运都不可数,姑娘目下何须忧伤?该有的福分,命中早已注定,谁夺,都是夺不走的……”
  刘彻身后早已攥起了拳头,——这人……怎么说话的?
  陈阿娇却早已收性,早不是当年的陈阿娇了,她笑了笑,敛衽答礼:“老先生说的极是,多谢指点!”
  刘彻追了上去,赔笑道:“若照当年的脾气,此番娇娇怕是忙的很,——你早捋袖砸场子啦!这会儿怎么这样安静?”
  她沉声,却不肯玩笑,听的刘彻都心肃肃然——
  “我……早已不是当年的陈阿娇……”
  长安夜色正浓。
  一驾马车疾驰至宫门口,不几时,十几匹快马执鞭扬尘紧紧地跟上……
  暗卫终于入队,护送君王归城。
  十年时间,只瞧了长安两场灯色,于君王,却是一生。
  高座何其寂寞。
  元朔二年冬,皇帝赐淮南王刘安、淄川王刘志紫木拐杖,命其不必入朝晋谒,安生颐养天年。
  刘安接拐谢恩,内下却摔杖勃然大怒,骂黄口小儿欺人太甚。幸淮南刘氏有贤媳,子妇劝说,且叫家公好生休养生息,用兵之道,不在朝夕。
  子妇名谢媛,自入刘氏门,一意辅佐夫君,上待公婆至孝,下承子侄大贤,又有青云志,其心志谋略不似女儿身。
  公婆爱之,亲善待之如女。
  朝上刘彻几日安寝,连走路都生风,与诸大臣绘色说起线人来报,刘安见皇帝御赐紫木拐,暗讽其老态已现,不复当年凌云壮志时,是何种扫桌摔杖的情状,其心情大快!
  皇帝羽翼已丰,此刻正是放手大干之时,手握重权并且生有反心的诸侯王,早在他除清的名单之列。
  他放出的长线,总算要收大鱼了。
  数月繁忙,总算腾出了些时间,皇帝难得能放些心思在后宫。这一天,杨得意见皇帝批了一下午奏章,便欲引皇帝出去走动走动,因说:“陛下,冬日赏雪景,配一碗雪埋的梅子酒,歇歇走走,才算享受!陛下劳累一整天,不如出去走走?”
  梅子酒……
  皇帝一触,恍然勾起了当年回忆。
  曾经一个薄雪的冬日,他谒长乐宫,中途碰见许久未见的陈阿娇,他们在老祖母的塌前坐了好久,太皇太后命人端来梅子酒,就着火炉,饮这埋在深雪里的梅子酒,好生畅快!
  彼时他与陈阿娇,只是老祖母膝前承欢的孙儿辈,这汉宫的曾经,原也有天伦之乐……
  天家亲情,也曾暖过他的心。
  作者有话要说:汉书记载,元朔二年冬,汉武帝赐刘安、刘志茶几拐杖,命其不必入朝。确有其事,但刘安家的贤惠媳妇谢媛,那就是作者编的了
  第84章 我愿君王心化作光明烛(13)
  皇帝因说:“走走便好,朕懒怠,大冬日里,烦厌雪地里捱着——”却又说:“哪处赏雪景最佳宜?”
  杨得意道:“桂宫前院空了一大片,场地极大,此时落了雪,薄薄覆盖一片,一眼望去银茫茫的,极适宜赏雪。”
  皇帝觑他一眼。他便散开眼中睿色,却听皇帝嗤笑一声:“自作聪明!”
  他嘿嘿应着,心说,只要陛下高兴,奴臣做这些个又算得什么呢!皇帝口不应心呢,心里明想着些甚么,嘴上又不肯说,他做臣下的,不得时刻揣摩圣意,转着小心思好生服侍么!
  杨得意因拔高道:“陛下摆驾——桂宫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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